小蘭掛上電話後,臻奇也無力地拋開電話,身心同時癱軟成洩掉空氣的籃球……
何曾?意氣風發的自己,走到這步田地——必須欺瞞主編,欺瞞讀者,欺瞞自己……這一刻,維德臉上閃現的冷峻無私,變成一把利刀,切割臻奇。
臻奇變成一個殺人嫌犯……不再是虛構,不再可以信口雌黃,不再可以信筆成章……
沙發的黑,變成濃稠的流體,猶如從電腦當機成黑的那一刻起,一口一口地噬他,終於,把他整個人吞裹進去……
12
裝著冰咖啡的鋁罐,貼觸在臻奇的手掌,滿臉是淚,演繹重度憂鬱,從掌心到腦域……
腦域泡著窗外濃厚的夕色:赭紅、晦紫……沉鬱隨著時間益添,然後,一聲從記憶吐出來的長長嘆息,婉如在幽冥裡才會甦醒的淡渺星子,兀自於事件的連結上,睜亮了眼……
怎麼會忘了中午那通找娟白的電話?臻奇輕擊自己!
莫非不是巧合,這電話是一個惡意的預告、挑釁、試探?
但臻奇想,自己從不曾洩漏夢境或靈感,是誰能夠窺知自己的內心世界?又為什麼要對自己做出這樣惡質的栽贓?
天,暗下來,以讓人意想不到的速度。臻奇攔住幾片餘光,思索送修的電腦,思索那個造夢中心,思索自己得夢的幾個小時以來……
哪裡有自己意識的缺口?
不管如何,那通電話可能是關鍵,是唯一的異常。
臻奇趕忙掏出手機,找出中午那通電話,回撥了回去,電話關機!
他又迅速撥了維德的機子:「維德,中午我剛睡醒的時候,有一通很奇怪的電話。」
對方的聲音少了平常的熱絡:「怎麼樣?」
「那通電話竟然要找我小說裡的人物,就是那個死掉的娟白!」
「哦?」
「維德,這件事實在很詭異,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那通電話的來源?」
「你說。」
臻奇報上了號碼:「0931009944」。維德沒多講什麼就掛上電話。
多年的交情,像一下子放冷的菜,臻奇心裡很不是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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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收起電話,索性靠著牆壁坐在地上,想好好釐清一下案情。
他想起昨晚十二點小陳弟弟來拿電腦神色匆匆的樣子,其實那是自己第一次看見他弟弟,沒什麼異樣,不是嗎?就一個普通的忙碌的人。
況且,小陳或是小陳的弟弟,跟自己無冤無仇,有可能會從電腦裡未完成的小說中洞悉自己的內心,對自己做出什麼傷害嗎?
或是自己曾經見過小陳的什麼人,不小心寫進小說,剛好給小陳或小陳弟弟提供一個脫罪的出路?
但小陳只是自己比較信任的工程師,彼此之間並沒有多餘的交往,會有機會認識同一個人嗎?
除非……娟白的影像來自小陳公司裡的同事?自己無意之間見過?
而造夢中心呢?造夢中心的嫌疑度有多大?
臻奇閉起眼,那現代而前衛的建築物就矗在心門,觸目的寶藍,壅塞著化解不開的神秘——科技造夢,這個剛崛起的獨占事業,讓全國民眾趨之若鶩,不,應該說是讓全世界趨之若鶩的新興科技,它在這場詭譎命案中的曾經扮演角色嗎?
福瑞造夢科技集團,是由全球最大的生技公司投資組成,短短一年半間,他們已經在全世界建立十三個據點,真正有造夢能力的中心只有兩個。
之所以在國內引起這麼大的轟動,是因為參與造夢技術的研發人員,除了美國的頂尖科學家,還包括國內重要研究神經傳導的博士卜紹瑜。
這位卜博士不但促使這家生技公司首先在國內設立造夢中心(中心還涵蓋和美國同步研究的實驗室),而他倡導的理論也引發國內的造夢風潮。
卜博士認為,作夢可以抒發人類的內心慾望,紓解生活壓力,一旦壓力獲得解除,就能降低致病的因子。
不過,人們走進造夢中心並不純粹是為了健康的理由。
失戀的人,去造夢中心尋求慰藉;減胖的人,去造夢中心大吃大喝;貧窮的人,去造夢中心享受奢華;失敗的人去造夢中心重拾成就。
每一個人都可以躺進造夢機器裡,作自己想做的夢,完成自己無法完成的事。雖然知道不是真的,但卻是真真實實的經歷,那跟真的又有什麼差別呢?
而他,一個曾多次公開發言,警告大眾注意造夢所可能帶來逃避現實、規避問題等負面效益的暢銷作家,竟然也成了造夢中心的顧客?更難堪的是,他是為了要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寫作事業才躺進機器裡!
起先,他為了去不去中心,心裡起了很大的掙扎,但詢問的結果,造夢中心強調,任何人進入造夢中心,都一定不會跟他們的工作人員接觸,而且中心內的各項設備也都定期作公開的檢查,保證沒有任何監視系統,所以去中心消費的顧客,絕對沒有隱私外洩之虞,而身分更一定可以得到完美的隱藏。
如今,他的人生起了這麼大的變化,難道真的跟他去中心有關?難道他之前得到的保證,並不是滴水不漏?
那集團在全球的信譽,他也許很難去質疑,但或有什麼不肖員工,從中動了什麼手腳?
夜晚於不知不覺間臨來,臻奇重重地嘆了口氣,感覺到久坐的微麻……
門鈴多響了一聲,他才從雜緒中回神,起身開了門,維德在晦暗裡的口氣還是帶著冷:「怎麼不開燈?」
「哦!一時忘了!」
臻奇轉身要去開,燈已經先讓維德捻亮了:「吃過了嗎?我幫你帶了麵包!」
「謝謝!我看你有我這朋友還真麻煩!」臻奇心裡微笑,老朋友還是老朋友,關心未曾改變,不是麼?
維德走到光碟機前,把光碟塞進機器裡,低聲嘟囔了一句:「你待會兒片子看累了,就在我這裡睡好了。」
臻奇故意開玩笑:「這哪行?堂堂刑事警官怎麼能窩藏嫌疑犯?我看我還是逃回我那狗窩!」
維德低著臉,聲音還是低:「別玩笑了,看片吧!」
片子開始前,臻奇問了一句:「進行的怎麼樣了?有沒有找到可疑的指紋?那通電話查到來源了嗎?」
維德剛正的臉部線條繃得緊,猶如多一個音就會斷的弦:「看完片子再說!」
偽裝
1
影片在螢光幕裡倍速前進,但不論快、慢,畫面似乎永遠靜止不動──只有雅靜閒適的SEAFROST兀自停放,無人靠近,無人開啟,更別說有人放進屍體。
影片進行到大半,維德和臻奇仍然只能瞪視著這部JAGUAR,兩個朋友間的空氣變得遲重、詭異,叫人吸一口,都得費心思慮。
接著,畫面出現變化,一隻貓,一隻俄羅斯藍貓,輕盈地跳上SEAFROST的後車廂蓋。
那貓,毛色清潔,體態健美,分明受到細心豢養,那麼,牠的主人呢?
一個神秘的棄屍人,領著自己心愛的貓,以愛貓靈敏的第六感選擇適合棄屍的車?在半夜的三點五分,一個適合丟棄屍體的時刻?
臻奇斂住呼吸,按住心跳,他等著……等著揭開謎底的下一秒……
維德也有同樣的看法,早在籃貓剛出現的時候,就把影片調成正常速度。
兩個男子都屏息以待,十秒、二十秒、三十秒……等待的不只是一個兇手,一個真相;更是一份信任,一段關係。
但時間的消逝卻是多麼輕率,二三十分鐘過去了,他們只等到藍貓變換了一兩種姿勢,其他,什麼都沒出現。
許久,久到維德把影片調回八倍速度前進,臻奇已經感覺到籠罩在四週的空氣,枯澀到叫人難以吸取,因為,天光的白已經透到陰暗的地下室,影片的亮度隨著時間提升,光碟顯示的時間已經是五點半,螢光幕上除了動也不動的SEAFROST,就只剩下那隻睡著的貓,接近一個小時不曾轉換的姿勢。
是啊!有誰在棄屍之前會請自己的寵物先行探路,一探就是兩個多小時?
是啊!有誰會錯過整個黑夜等到天亮才要在人來人往的地下室棄屍?
臻奇想要開口,想要遏止彼此的尷尬毫無限制地蔓延下去,但,嘴像不長在他臉上,他動都動不了。
突然,畫面整個黑掉,不秒,全部變成雜訊。
維德檢視播放軟體,確定正常無誤!
莫非是現場的錄影設備出了問題?被人動了手腳?
臻奇的心沸了起來,等了幾個鐘頭,終於等到結果,如果兇手真的破壞了鏡頭,可整棟大樓還有多少鏡頭?只要證明自己在這段時間沒有出過房門,沒有靠近地下室,還是可以擺脫……
但,推想還沒終結,影片已經恢復正常,還是一部動也不動的JAGUAR,和一隻已經失去蹤影的貓,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:這段雜訊,只有五十七秒鐘!
五十七秒打開車蓋,丟棄一具屍體?臻奇連自己都無法說服!
接著,在光碟時間將近六點的時候,第一個人經過車後,但手上拿的是公事包,不是一具屍體,然後開走了SEAFROST右邊的車子。
接下來光碟快速地走完六個多小時,一直到中午臻奇自己把車子開走,維德很夠意思的把影片看完,然後關掉主機,一句話都沒說的,就坐在皮沙發的另一端,抽起菸來……
空氣裡加進維德無言吐吶的煙霧,益顯複雜,複雜到幾乎變成固體,把坐在沙發這端的臻奇困住,困到無法動彈。
經過一根菸那麼長的沉默後,維德終於開口,只一開口就把臻奇摧毀:「屍體上的衣服採到幾枚指紋,在腋下和手肘部位,我私下把那些指紋跟你的指紋比對後,沒有不同。」
臻奇的頭垂著,他不能思考,也無能辯駁,因為一切的一切已經超越他所能理解的範圍。
他看著自己無能的手指,聽見維德又說:「休息一會吧!看你要到客房還是在這裡休息,我也累了,我先去睡,一切等睡醒再談!」
彷彿最後的友情釋放最後的溫暖,臻奇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鼻腔裡吐出一個「嗯。」字,作為回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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維德離開客廳的腳步,踩踏在臻奇的腦門,結束在關門聲裡。
其實,臻奇還想問維德那通電話來源的調查結果,但他終究連動舌的勇氣都沒有,一個重嫌疑犯,還有資格詢問什麼?
經久,世界靜下來,只遺下臻奇的呼吸聲音,像寂寞寒夜,林稍上獨自流轉的月光,無人搭理。
他知道,在這般的景況下,他只能靠自己。再找維德幫忙,徒讓好友為難。
於是,他又等了半個小時後,從沙發起身,躡手躡腳地走近維德的房門,把臉貼在門片上,確定聽到維德熟睡的鼻息,才悄悄扭開門把。
門開了,他還立在門邊,一面掌握維德的動靜,一面在黯黃的夜燈中,找尋維德隨身的筆記。
他蒐視房內,在床邊看到維德的襯衫,他知道維德的筆記放在襯衫口袋,便屏住氣息,往床邊移步……
也許是累吧!維德像泡在烈酒裡的蝦子,鬆垂著四肢,沉沉地溺在睡裡,動也不動。
臻奇小心地拿起襯衫,找到口袋,果然摸出筆記本,他連忙翻開本子,就著微光,找尋那個關係著自己後半生的號碼。
筆記裡紀錄著密密麻麻的資料,他前後翻了兩回,好不容易才在一大堆人名、日期、地點中,看到那個已經燙印在自己腦袋裡的十個數字──0931009944
在數字下面,他看到一個名字,以及一個住址──沈毅山,台北市中華路二段39巷22號5樓之2,發話地點西區。
2
臻奇回到自己的家時,夜晚已經被灌得爛醉,喧鬧的燈火包藏著喧鬧的人聲,久久無意睡眠,但臻奇拒絕那清醒,他拉上大片的窗簾,隱匿了自己。
隱匿自己,他剃淨自己兩頰微捲的鬢,讓自己的臉型變得較為圓潤。再鬆開綁在腦後的黑髮,剪短,並用前任女友剩下的染髮劑和燙髮劑,把頭髮弄成淡褐色及蓬鬆的捲,有點愛因斯坦的那個味道。